陳雨澤
來自馬來西亞的卜卜劇場今年受大稻埕國際藝術節之邀來台演出，所帶來的作品是改編自易卜生經典劇作的《人民公敵・現在進行式》，導演程守明捨棄了原作大部分的敘事劇情，加入了馬來西亞人文與政治風貌，且在保留的故事之外，去探索了每個角色的內心處境。
原作的故事是這樣的：市長Peter在小鎮發展了一個龐大開發金的溫泉浴場計畫，因此小鎮來了不少的遊客，Peter也受到許多人的愛戴；但他的弟弟Thomas卻發現溫泉的水源遭受污染，使得旅客紛紛染上了疾病，他準備了一份報告書與建議書，但這個建議卻會使得小鎮付出昂貴的代價。於是市長Peter便運用輿論，使Thomas落入沒有人相信、人民公敵的窘境。
全劇用數個章節將每個人物分開、交雜描述，第一、三人稱、後設與意識流手法交織使用，並僅由兩名演員演出，以「穿上衣服」，來象徵人的「身份與地位」，舞台上佈滿了無數的衣服，其中掛在牆柱上的衣褲，恍如一具具攀爬在上、沒有靈魂的肉體。雖然導演捨棄了大部分的故事敘事，卻也以巧妙的人物描述填補了缺少了原著故事的空白，且用惠特曼《一隻沈默而耐心的蜘蛛》一詩作為譬喻開場，也先為觀眾預留了一個倫理價值判斷。
劇中出現了五個角色，每個角色各自都陷入了不同的困境，在這些困境中，導演強化了角色對「恐懼」不同程度的屈服的描繪，從各個角色的生命抉擇中，提升「思考」與「正義」的價值。有趣的是，劇中將恐懼與思考比喻作為人類身上的器官，「如果將他從身上割除，人就沒有辦法好好地生存下去。」非常耐人尋味。
故事某種程度營造出了「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壞人」的命題，讓觀眾看到了每個角色在生命困境中如何因著人性做出選擇，並在選擇中受難。在劇末前一景，由曾莉婷「Oh Jesus Christ，被有罪的人宣判有罪！」沈痛的喊叫，激起了所有人對社會不義與冷漠的憤慨，在最後一景卻又讓Thomas的太太Katherine及女兒Petra軟弱無力地一躺一坐，遙遙無期地等待被市長謀陷、因叛亂罪及詐欺罪羈押的Thomas回家，使得觀眾在激昂煽情的憤慨過後，又落得無助低落的心境⋯⋯
漢娜鄂蘭將「思考的無能」稱作為「平庸的惡」，這種惡並非處心積慮規劃出來的惡行，反之他是一種不經思考、隨波逐流所導致的惡，是一種人類身上所保有之原生的惡。或許人類終將無法擺脫這宿命般的原生之惡，就像米蘭昆德拉在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》中所提到尼采的哲學概念——「永劫回歸」，同樣的事情會不斷、不斷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，也因此，百年前的劇作《人民公敵》，才能不斷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在舞台上被搬演著。
2016/11/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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